蔚景怔了怔。
“夫人,请!”梦儿已替她撩了轿帘,蔚景收回目光,弯了弯唇,躬身而入。
轿辇一上一下地起伏,蔚景只觉得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起来,眼见着皇宫越来越近,各种激烈的情绪排山倒海一般朝她碾过来,碾得她几乎不能呼吸。
她闭了闭眼,紧紧地攥着手心,一遍一遍告诉自己,淡定。
要淡定。
外面的轿子是不能进到宫里面去,所以,在宫门口,就得下轿步行入宫。
蔚景下来的时候,只看到相府的另一顶轿子已经停在了门口,并未见夜逐寒的胞弟,想来是已经先行入宫了。
梦儿手持相府令牌,所以,主仆二人进宫也很顺利。
三月的天,阳光明媚,空气中飘着百花的香气,蔚景缓缓走在长长的宫道上,只觉得恍如隔世。
一切都没有变。
还是那些花树,还是那些风灯,还是那些连绵空旷的宫路,还是她熟悉的一草一木,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,那夜的血流成河也再也寻不到一丝痕迹。
是什么变了?
似乎什么都变了,她的身份变了,这里曾是她的家,现在却是她的禁土;住在这里的人变了,连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全部都是陌生的面孔;装饰摆设也变了,那连绵十里的黄毯、那铺天盖地的黄绸,宫里四处都是刺得人眼痛的明黄之色,一如那日她出嫁云漠,只不过,那日漫天的是大红色。
蔚景双手交握在胸前,挺直了背脊,一步一步朝深宫里面走去。
宫宴在未央宫举行。
虽然对蔚景来说,闭着眼睛也知道在哪里,但是,她却不得不做出一副第一次进宫的样子,让梦儿找了个太监问了路,主仆二人就循着太监所指的方向而去。
一路走过,往事历历,就像电影的胶片一样一幕一幕从脑海中纷沓而过,蔚景兀自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之中,骤然,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。
她瞳孔一敛,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,就在同一瞬间,几乎是本能的,脑中未做一分考虑,一个人的名字就脱口而出:“铃铛。”
花径那头衣着光鲜华丽的女子闻声一震,手中的丝绢就掉在地上,女子惊错回头,边上的一个宫女忙弯腰将丝绢拾起,递给女子,“贤妃娘娘的丝绢。”
贤妃娘娘?!
蔚景心口一突,有千百个念头轰然一声从大脑里掠过,只一瞬,她就抬手捻起袖口的荷叶边,笑着对边上的梦儿说,“你说铃铛啊,这袖子两边原本各有一颗,是在风月楼跳舞时,为了合拍点缀,我专门钉上去的,可相爷说,走路叮叮当当的,像是富贵人家养的宠物,我一气,就将两颗铃铛给卸了,你要是想要,回府,我送给你。”
蔚景一边说,一边轻搭上梦儿的手,笑靥如花。
梦儿虽有些莫名,却也没有多言。
花径那头,铃铛轻凝了眸光,睇了蔚景和梦儿两人片刻,才转回头去,接过宫女手中的丝绢,“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,本宫赴宴的袍子尚衣局做好了吗?”
“回娘娘,做好了,晨上已经送到了瑶华宫。”
“嗯,回宫。”
花径的那头,主仆二人,花径的这头,主仆二人,分别朝东西方向而去。
蔚景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襟,一抹血腥入口,她才发现,她竟然生生将自己的嘴唇咬破。
贤妃娘娘?
锦弦的贤妃娘娘!
是了,是她痴了。
宫倾那夜,她亲眼所见,有人用她的身份活在这个宫里,假传圣旨,大开宫门,迎锦弦的军队入宫,既然,既然“九公主”这个身份还活着,“九公主”的婢女又如何会被剿杀?
蔚景啊蔚景,你真失败。
倾心三年的男人看不清其面目不说,就连一个侍奉你多年的丫头,你都能被她骗过,你到底是蠢笨到了什么地步?
呵!
忽然,她就笑了,笑出了声,边上的梦儿错愕地看着她,她也不管不顾,笑着笑着,就笑红了眼睛。
“夫人……”
睨着她的样子,梦儿有些急了。
蔚景又笑了笑,将眼中的酸涩强行逼退了回去,许久,才淡声道:“我没事。”
未央宫里依旧灯火璀璨、金碧辉煌。
蔚景和梦儿到的时候,很多人已经到在了,三五成群谈笑风生。
丝竹弦乐之声连绵不绝,蔚景下意识地看向乐师的队伍,搜寻了一遍。
竟未见凌澜。
恍惚中,却似乎有另一道目光深凝,她凭着感觉望过去,就看到了夜逐寒的胞弟,已坐在席间,在她望过去的瞬间,似乎刚刚将目光收回。
边上的梦儿也发现了他,伸手一指,惊喜道:“夫人,二爷在那边。”
“嗯。”蔚景点头,“我们也过去吧。”
宫宴都是事先就安排好了位置,既然那个男人坐在那里,说明相府的位置就在那里。
蔚景走过去的时候,正想着该怎样跟男人打招呼,边上的梦儿已然先开了口:“二爷。”
男人本低垂着眉眼在把玩手中杯盏,闻声,徐徐抬起眼梢,朝她们看过来,蔚景索性就微笑着鞠了鞠身,算是礼过,男人看着她,亦是略一颔首,只是目光淡漠疏离得如同八月的秋水。
蔚景怔了怔,也不以为意,见一张金丝楠木长形条案后面,三个人的位子,男人坐在了最右边,她便走到最左边,轻轻拂了裙裾坐在软垫上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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